当巴黎街头的学生梦到东方红太阳

来源:人气:186更新:2025-05-27 23:30:02

说到贝鲁托奇这名导演,他在国内最为知名的作品应该是《末代皇帝》,赞许的人会称赞他的电影美学,批评的人会认为他还是有着浓厚的东方主义情调。今天想要和大家聊聊他的另一部电影,一部很适合当下去讨论的作品,《戏梦巴黎》。(本文含有剧透)


贝鲁托奇

近代以来,巴黎是浪漫的代名词,不同时代的巴黎,有着不一样的风情。不过《戏梦巴黎》剧情的时间点,巴黎的风格毫无疑问最为与众不同,因为剧情发生的时间是1968年。

相信对于欧洲历史有基本了解的读者都知道,这年五月,欧洲发生了一场轰轰烈烈的社会运动,那就是五月风暴。由于贝鲁托奇作为左翼导演的背景,可能有人会觉得这是一场关于革命与社会运动的电影。

大体如此,但是在整部电影中,那场浩浩荡荡的社会运动只是作为某种背景。至于“戏梦”二字,指的则是电影。电影中主角三人,法国的孪生姐弟和美国交换生,都是电影爱好者,他们之间的很多交流都与电影相关。

五月风暴的发生虽然有多种原因的综合,但直接起因也与电影有关。1968年,法国文化部试图解雇当时的法国电影资料馆馆长亨利·朗格卢瓦,导致文化界大范围的不满,也助推了五月风暴的发生。当时法国的新浪潮电影在全球电影行业都有巨大的影响力,那大概是法国电影最为辉煌的时代。那个时代,确实有很多艺术工作者与爱好者真实的相信,电影是与资本主义斗争的一种新工具。


当时欧洲电影评论的核心,也在法国,当时树立出来的电影评论范式,至今仍然有巨大的影响力,像齐泽克的很多电影评论也可以说是对于那个时代的模仿。《戏梦巴黎》中三位主角跑过卢浮宫走廊的画面,也是对法国新浪潮核心人物让.吕克.戈达尔的电影《法外之徒》的致敬。戈达尔的电影风格,对贝鲁托奇产生了很大影响。

《戏梦巴黎》中,无论是法国的兄妹里奥与伊莎贝拉,还是来自美国的交换生马修,在电影大部分情节中,对于五月风暴这场浩浩荡荡的运动其实都不是很积极。虽然三个人经常讨论各种社会问题,但马修对于革命远没有里奥那么积极,他认为里奥并不真的懂什么是革命。连接这三人的,是三个人扭曲的肉体关系与情感。最终,因为三个人关系的破裂,里奥和伊莎贝拉加入了游行队伍,而马修只是在看着。


看起来贝鲁托奇似乎在解构这场运动,把五月风暴这场运动降格为青春的迷茫。观众应该怎么理解呢?或许从贝鲁托奇的另一位老师出发可以看出端倪。。除了戈达尔,对贝鲁托奇的电影和思想有重大影响的另一位导演是帕索里尼。这个名字大家可能有些陌生,但是如果说到一部电影,大家应该都听过,那就是《索多玛120天》。

久闻《索多玛120天》大名的人可能会以为帕索里尼是一个拍重口味电影博出位的导演。实际上帕索里尼是当时意大利最著名的左翼文艺工作者之一,他拍摄那么重口味的电影,一大原因是出于对原作者萨德侯爵的研究,意识到性与暴力和政治的关系。后来大量从精神分析角度研究政治的欧洲哲学家,都借鉴了帕索里尼的理论,贝鲁托奇在《戏梦巴黎》中的各种限制镜头,很大程度上也是对帕索里尼哲学的模仿,通过身体来展示观点。

一次意大利学生和军警发生冲突时,帕索里尼写了一首诗,大概意思是“那些学生也只是小资产阶级,只不过是对于自己的父母的叛逆,才选择投身这些事情,而那些军警如果不是无产阶级出身,也不会干这样的苦差事。”《戏梦巴黎》的基调和这个十分类似。


帕索里尼

里奥的革命热情很大程度来自于出自对自己父母的叛逆,而来自于美国的马修,风格更接近美国式的“要爱,不要战争”。在里奥的父母离开的时候,三人的小窝是如此的脆弱,以至于三人要结伴自杀的时候,屋子被路人的一块砖头破坏。梦就是梦,梦就是这么脆弱的东西。从这个角度来说,贝鲁托奇也算是重复了帕索里尼的观点。

站在半个世纪后的今天,我们该怎样理解这种观点?《戏梦巴黎》为代表的一系列作品是否对当时的社会运动进行了彻底解构?或者说,我们该怎么理解五月风暴和它之后的影响呢?这场运动即使过去了半个世纪,对于思想界的影响依然没有一个绝对的定论。但不论是左右翼,有太多思想的派别都是在这场风暴中诞生的。有的东西,我们确实应该回头看一看。

60年代欧美的社会运动,是否有太多浪漫主义与个人主义的因素?答案是肯定的,不论是摇滚乐,迷幻剂还是灵修,当时都被赋予了对抗资本主义的意义。毫不意外,这些东西后来都被资本主义体制化了,从边缘行为收编进主流文化了,甚至成为资本主义个人自由的牌坊,电影也是如此。

今天再回头看,这些东西真的可以对抗资本主义吗?的确,当年的年轻人用这些事物寄托对现状的不满,无论口号如何,终归是带有强烈的个人色彩,只要把时间尺度稍微拉长一些,寄托在这类事物上的“革命性”往往马上就会褪去。


我们也要承认,翻看我国革命先烈们的历史,很多人最初参加革命的理由是非常个人化的,并没有明确的理想。我们也确实不能指望,参与社会变革的每个人都有统一的理想,这本来就不现实。但过度强调个人主义的“革命”从来不会真正成功,这就是历史反复告诉我们的。

对新自由主义相当有研究的大卫哈维曾经写过,一切过度强调个人自由的运动,最终都有可能被新自由主义收编。虽然说大卫哈维一向是比较悲观的,但是这种悲观,一大原因不就来自于六八年之后的迷茫吗?这半个多世纪里,推崇个人自由的左翼思想家,在后来成为了新自由主义簇拥的情况不也出现了不少吗?如果福柯再活个十年,成为某种新自由主义全肯定专家,那场面一定会很有趣。

那么,五月风暴算是胜利还是失败呢?这个问题的关键在于,这场社会运动的目标是什么,只有明确了这个问题才能进行讨论。应该说,虽然戴高乐政府再次当选,但是戴高乐政府依然被迫做出了让步。一些左翼史学研究者认为,当时法国学生的斗争方法与路线如果继续优化,是有可能把戴高乐赶走的。

这种历史假设的可能性我们不作评价,但就算是能把戴高乐赶走,就足够了吗?当时欧洲的左翼知识分子对这场运动抱有太大的期望,认为这是终结或是改变资本主义的一场序曲,假如以这个作为目标,只赶走一个戴高乐,是远远不足的。

军事的基本原理告诉我们,制定一个不可能实现的战略目标,会导致军事上的失败。对五月风暴寄予了巨大期望的知识分子们也是如此,他们本来想看到巨大的改变,但是实际上只改变了一点点。这种失望的情绪至今影响甚深。所谓的政治正确思想与当年运动的失败也有关系;笔者之前也写过,尼克兰德那种加速主义毁灭一切的理论,也带着五月风暴失败之后的回响。

但话说回来,那种严格制定的计划什么的,是很不受年轻知识分子待见的,当年欧洲知识分子不喜欢苏联,一定程度也和这个有关。而他们对毛主席的推崇,一个原因是主席体现的浪漫主义气质。虽然如此,《戏梦巴黎》中墙上贴着的主席海报,和主角三人复杂关系的画面放在一起,实在是太有种荒诞的东方主义质感。


主席毫无疑问是一个浪漫主义的诗人。这样的气质对于欧洲从古典时代以来的哲人王崇拜文化来说,无疑是极富魅力的。可是说到底,哲人王只是古典时代的哲学家基于当时的生产力的一种想象,远远不能用来形容当下的社会。而毛主席之所以伟大,在于他领导党和人民,把中国从混乱中带出来。这个惊天伟地的历程,显然只靠浪漫主义与哲学是做不到的。

近代以来,好像还没有什么重大社会进程是只靠哲学与浪漫就实现的。这并非单纯是知识分子和学生们脱离群众,而是当代社会的特点导致的。社会分工极度复杂化,个人对于社会的理解会显得十分有限。这也是帕索里尼诗歌中提到的问题,资产阶级学生和无产阶级军警,谁更加进步?五月风暴中,学生与其他各方的诉求,又是否一致呢?谁又是值得团结的力量呢?



也就不奇怪,后来部分左翼知识分子开始选择搞什么性别多样性,多元化的“进步主义”,并将激进政治运动的希望寄托在边缘群体身上。他们觉得其他的力量太容易被资本主义体制同化,所以还是和这些边缘人合作才能有胜利的机会。他们相信这些被隔绝在社会主流之外的边缘人,会带来真正的变革力量。终究,他们极大低估了新自由主义下,以个人自由作为核心理念的制度同化能力。

在如今的短视频与算法时代,一切都更加碎片化。各种多元化的,极化的情绪比以往任何时候都容易被制造出来。你的思想未必是你所想的,你爱的与恨的,可能也是别人赋予你的。新时代民粹主义也由此而诞生。相信经常看我们文章的读者对于欧美各路抽象右翼,已经有了些认识了。我国互联网上的各种“抽象壬”,也有类似的性质。

值得高兴的是,我国的互联网讨论场有那么多正常的泛左翼,有那么多质疑资本主义的人,说明主席那一代人的革命文化已经深刻融入了我国传统之中,这比西方某些闲着没事就怀念纳粹主义的“传统”可好太多了,就算某些自称传统文化研究者再怎么胡说八道,否认1921以来形成的新传统,也改变不了这样的事实。

复杂的地方在于,一些群体对于左翼的推崇同当年一样,也开始呈现一种浪漫主义化,有的甚至走入刻奇的模式。通过消费各种文化消费品中似是而非的左翼符号,来满足自己的精神需求,把左翼文化想象成为某种只要念念经,就可以解决当下所有问题的神启。这样的文化现象,就很难说成是全是好事了。

68年的某些情况,似乎此时又在上演,承载左翼文化符号的可以是当年的电影,也可以是当下的手游短视频,或是翻译来自于某位西马精神分析大牛的博客文章。而梦也并非一定要是几人之间的禁忌关系,完全可以是在小群体中的优越感。当下的问题,可能比68年更加复杂。《戏梦巴黎》并非单纯是对当年的讽刺,但是无疑是恰逢其会的比喻,比起思考社会的未来,是否情绪价值很多时候才是真正的的主导呢?


说到底,我们不该把左翼思想想象成是某种神启的,超验的经书,也不应该把任何一种左翼理想想象成是地上天国,因为这样的浪漫主义想法最终只会倒向失望,而这种失望往往孕育着某种自我毁灭。尼克兰德是如此,那些68之后,觉得人类破坏环境,所以人类会和资本主义一同被毁灭的人也是如此。

而在当下,被算法驯化的更加失去延迟满足能力的人们,如果不摆脱这样的观念,新一波的左翼文化符号恐怕难以孕育出什么硕果,我们不能指望自我毁灭的想法,引导人类走向更好的未来。

社会进步的理想,更像是一条曲折,但是可以一直前进,又没人能保证一定达到终点的路。从这个角度来看,浪漫主义也是必要的,因为一旦失去革命的浪漫主义与想象力,面对如此直接的现实,就会很容易陷入要么对资本主义全肯定的状态,要么陷入“想象世界末日比想象资本主义终结更加容易”的虚无之中。在这样一个时代,我们确实需要有能力去想象新的东西,这也很重要。

但不管怎么说,梦终究是梦,人应该有时间做一做梦,无论是美梦还是噩梦,这都是需要的,从梦境之中寻找启发与动力。但想把梦中的东西变成现实,这终究是需要在现实中去完成的,我们在梦里面走的路,还是需要在现实中迈步。
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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