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源:人气:915更新:2025-06-18 23:30:03
成都的夏天总是裹挟着潮湿的热气,如同《但愿人长久》里那些未说尽的台词,在镜头的缝隙间氤氲成雾。当导演秦天在电话里回忆起这部电影的经历时,窗外的梧桐树影正斑驳地落在他慢条斯理的声线上——这个说话带着川西平原温润语调的导演,用三小时的影像,将城市化浪潮中三代女性的命运,编织成了一首关于离别与守望的现代诗。
一场与时间的温柔对抗
2023年的夏天,第17届西宁FIRST青年影展上,电影《但愿人长久》的片尾字幕缓缓升起时,影厅里响起了长久的掌声,这部长达三个多小时的导演长片首作,斩获了那一年的最佳剧情长片奖。而两年之后,它才如约在内地上映,片长也从最初的199分钟,调整到了172分钟。这20多分钟的减法,丈量的是新导演在电影工业齿轮间的挣扎轨迹。
成为导演之前,秦天有过话剧、音乐剧、电视剧、电影拍摄的演员经历,而后进入广告行业,每年拍些独立短片。更早之前,他曾在西南财经大学读经济学,而后做过很多跟艺术无关的工作,这些经历,都成为他理解中国社会的独特视角。
导演秦天在片场
直到现在,他仍然记得自己世界观第一次受到冲击的时刻,那也是他创作《但愿人长久》故事的源点。“刚上大学的时候,我们班有 50 多个同学,来自全国各地,这种构成完整了我对于‘中国地图’的真正理解。"秦天说,中学以前,他的生活环境相对单一,而在大学,这种不同的生活碰撞突然颠覆了他的认知,有一段时间他觉得非常没有安全感,“我看到很多同学在生活里充满了朴素的智慧,而这一切就是他们自然的生活所得,那一刻他们在我眼里像是在绽放光芒,我突然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懂,有点自惭形秽,也有点慌乱,于是我就想寻找一些答案,到底我所在的生存环境、社会、国家当下是什么样的?我的这些同学们可能是我后来想要开阔眼界的一个‘药引’,透过他们,我才看到了更多平常被我忽视的人,从我身边擦肩而过的人,这些平时被我们形容为‘基层群众’的人的众生态”。
在他看来,21世纪第一个十年到第二个十年,是中国城市化飞速发展的写照,无数的人在努力地用“知识改变命运”,也有无数人开始了他们人生中重要的选择——城市迁徙。“有的人从农村来城里读书,寒暑假回家务农,有的人后来留在城里获得了不错的收入,安居乐业,在这个过程当中,很多人就把自己的城市化进程完成了”,秦天说。“但还有更大的人群,游离在城市当中,他们是城市化进程中做着最基础建设和支撑的人群,但大多数人好像在又好像不在,他们的流动,更多是时代和大势下的被动,每个人的选择也是在这种被动下完成的。”
在张力中寻找生命的圆融
种种对于时代、城市和个体生活的感受,最终形成了一个个微小的故事雏形,被秦天记录下来,《但愿人长久》的故事正是其中之一。影片的故事背景发生在2015年,正是中国城市化进程最如火如荼的时期,37岁的夏婵为女儿落户成都奔波,12岁的夏小芒在城中村初尝青春况味,暮年的康桂珍则在记忆里咀嚼半生遗憾。三代女性面对“背井离乡”的不同抉择,构成当代中国城市化的微观样本。
“这三代人之间非常割裂,除了是紧密连接的亲人之外,他们在整个城市当中生活和产生的各种异化之下,又特别地分裂,所以中间就有了一个张力,他们可能想分,但分不开。”谈及电影中的三代女性,秦天特意强调了“张力”这个词,夏婵的坚硬外壳下藏着对母爱的渴望,夏小芒的叛逆背后是对归属的探寻,康桂珍的沉默里则沉淀着岁月的沧桑。这种复杂的关系,在秦天看来,正是中国家庭代际关系的缩影,“也是我对这座城市和时下的感受”。
影片并没有严肃深沉地谈论她们的生活苦难,而是平静地呈现了一个侧面,而后,又带着诗意的细节圆融在故事里,让人在实际的生活感受之余又多了一份暖意和希望。这恰恰是导演秦天的初心。“可能每个人面对同样的事件都会做出不同的反应,有的人激烈,有的人沉默,有的人会主动安抚,有的人会逃离,我觉得每个人都有处理事情的自己的方式,我也是这样一个普通人。就好像‘太阳底下无新事’,我也并编不出什么更离奇的故事了,而在现有的生活下,我希望做着一些关照别人的事,这是我看来爱的具体表现。”
就像电影中那个贯穿始终的梦境——夏婵梦见自己从高楼之上一跃而下,这其中大概有太多生活的五味杂陈,但醒来发现,一切还好,生活还在继续。秦天说,“我想电影本身可能没有那么大的能量,或者能改变什么,但我希望人们走进电影院的这172分钟里,能稍稍缓一缓,我想让他们想起自己生命中的那些吉光片羽,那些跟某个人有过的美好时光的珍贵连接,或轻抚心中一些拧成乱麻的根深蒂固的刻痕,长舒一口气,哪怕就这样,也不错。”
SPECIAL REPORT
OK!独家对话
秦天
青年导演
OK!:《但愿人长久》的故事发生在成都,也是您的家乡,您对这座城市有怎样的感受?
秦天:我经历过几个阶段,我曾有数次想要离开成都,最初是一种年轻的愿望,但是中间阴差阳错想离开没离开成,机缘巧合下又脱离我原有的生活,进入这个城市的另一个区域,开启了不同的生活模式,这也让我对这个城市有了更多面的了解。工作的时候,也许抽一支烟的时间,你就能听到来自不同区域的人用家乡话聊天,每个人所说出来的语气、口吻、节奏、用词都是不一样的。即使不说方言,都说普通话,也是不同的感觉,你会发现哪怕是同一个地方的口音,他的生存环境不同,工作处境不同,年龄段不同,他的话语、话音里都有非常强烈的不同,所以这也是我坚持这个电影要用方言的原因。我现在对成都的感受很复杂,这里曾是“天府之国”,以前“蜀道难”,交通不便,这里都是自给自足,生活节奏缓慢,也没那么卷。人们天然带着一种坦然的自信,但这种自信又很包容平和。然而这些年随着它慢慢进入高度城市化,被所有交通连接网络之后,“蜀道难”似乎也只是课本里的一句话了。现在的成都,好像基本的文化面貌和精神面貌都还在,但是它什么时候,或者会不会被彻底解构掉,我没什么信心。很多细节都在悄然改变和重塑着人和人的关系,我们通常只会感受到一个结果而已。
OK!:您之前提过“成都像是一位女性”,哪些细节可以让我们理解这一点?除了成都之外,别的城市也有这种拟人化的感受吗?
秦天:其实比较严谨地说,我不是觉得成都这座城市像女性,而是如果你能感觉到这座城市对你也有所倾诉的话,它说话的口吻是比较女性化的。比如我对北京的感受是,一个正在拼命考研阶段的人,像是一个人所处的这样一个阶段,对我来说,在这生活就是这种状态。
OK!:电影中探讨城市化进程及其带来的迁徙问题,在时代背景下,这样的故事往往具有一定的严肃性、写实性或者悲情性,但在影片的节奏、风格和影像处理上,您似乎让它变得和缓而诗意?
秦天:我确实不愿意粉饰什么东西,或者把本来的辛苦全部摘掉,只去写好的部分,写这些东西的人已经非常多了,不差我一个,但我也不想再把现实的苦难,再以苦难的方式让人看到,假如我是观众,我不想在看到有人描述我的苦难的同时,告诉我这种生活是没有尽头的,人本身是没有希望的,生活不会更好的,这种东西会让我更伤心更难过。我反而希望的是作为一个人,有人看到我的不容易,但同时我又感觉到对方在关心我。在我看来,爱不一定是在非常轻松愉悦的情况下所展示的,它常常是在让我感觉比较不容易、比较辛苦的时候,显现得会更加强烈一点。我想电影本身可能没有那么大的能量,或者能改变什么,但我希望人们走进电影院的这172分钟里,能稍稍缓一缓,我想让他们想起自己生命中的那些吉光片羽,那些跟某个人有过的美好时光的珍贵连接,或轻抚心中一些拧成乱麻的根深蒂固的刻痕,长舒一口气,哪怕就这样,也不错。
秦天在拍摄片场
OK!:从首部长片创作,到最终上映,您获得了哪些经验和成长?
秦天:现在得到更多的反而是希望保持一种业余的心境,不需要一个明确的目标,反而可以诚心地做你最想做的作品,去说你最想说的话,你最想付之的口吻去叙述,这些是我觉得对于创作来说非常重要的事情。当然我也看到它在不同的例子中被改变、被取舍,从而影响最后的结果。这也是我一直在提醒自己的,不要“经验化创作”,因为它可能会加速死亡走向死亡。而获得新的经验、获得新的体验比较重要,所以在创作当中,我希望不要以一种太重复的姿态进行。李安导演说过一句话,他说“每个故事有每个故事的样子”,大概就是这个意思。
OK!:最近您也在FIRST青年影展做评审,在看到更多创作者的表达之后,您自己的感受是怎样的?
秦天:今年上半年看到很多作品,创作者们的投稿数量好像破纪录了,感觉不管外部世界怎么变,还有那么多人想拍电影,整体还是挺鼓舞人心的。前年去西宁的时候,当时有评审老师说到,他感觉这几年的年轻创作者是一个收缩的姿态,整个气质也比较内敛,向内向自己探索,跟自己的生活环境发问,这样的生态我觉得是这几年整体形势带来的。我有看到有的人在处理人跟人之间的关系上,有了一种跨越了很长历史的思考再现,颇具想象力,也有很多个体在这几年的经历下,有一些极致的情绪表达,这种极致情绪分成很多种,有愤怒的,也有躺平的,有淡定从容的,但整体确实映照出一个我所感受的,真实的历史阶段和世界样貌、中国样貌,所以我觉得真的要不断地拍,让他们共同地发生,共同照见一个时代、一个时间。就像任何时期的文艺复兴的画、雕塑一样,电影作为现代化的技术,它一直都是一个很强烈的时代logo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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